好難得。」
「對啊,好輕鬆的氣氛」
「印象中沒有過唷。」 

幾個研究生齊聚在一起竊竊私語。
我探頭過去:「你們在說什麼啊?」

研究生們全是陌生面孔,看到我湊過去,紛紛往後退了幾步。 

「研究室裡面很少這麼輕鬆,每次都是急忙忙地做實驗跟上課。」
聲音從我身後傳來,是稍早那位抱著東西走進研究室的年輕人。

這樣啊……

湯川老師、栗林助教,我們收好東西了。」那個年輕人帶頭說。

接著,學生們異口同聲地:「謝謝湯川老師,謝謝栗林助教,祝您聖誕快樂,新年快樂,新的一年也請多多指教。」

「謝謝,聖誕快樂,新年快樂。」湯川老師微笑而客氣地回應,像一個大學長。
「新的一年也要好好加油喔!」栗林助教就氣勢上來說反而比較像老師。

學生們一散光,栗林助教立刻湊過來。
「突然回來,又跑來研究室,妳美國那邊碰到懸案,又要來拜託
湯川老師了嗎?我是跟妳說喔,老師很忙,學期結束後就要飛日內瓦做研究,沒空理妳們刑事案件。」
 

欸?日內瓦?

「老師,要去日內瓦?」
「嗯,LHC,找我過去一趟。」

「老師,我有三年多沒走進來了,聽不懂。」就像有字天書一樣。
「Large Hadron Collider,大型強子對撞機。」他很好心地解釋了一次。
我決定還是不要深究比較好:「請假裝我剛剛什麼都沒問。」
他還真的從善如流地點頭:「嗯。」

 

栗林助教對我嗤之以鼻地說:「凡夫俗子!」
我微笑地說:「對啊,我就是凡夫俗子,凡夫俗子肚子餓了,邀請老師一起去吃飯。」
我想這是我能說出口最有勇氣的話了。


不等
湯川老師回答,栗林助教就說:「老師今天不會吃飯。」
「老師今天不用吃飯啊?」我順著話就問了。
「我今天不用吃飯嗎?」
湯川老師看起來又認真又疑惑,好久不見這個表情,竟然覺得好可愛。


「老師,你忘了今天有晚會要參加嗎?學校可是交代了好幾次。真是的,老師除了研究跟上課之外的事情都不會好好記住。」
栗林助教真的很像媽媽耶。
我看湯川老師還是那個表情,乾脆幫他問。

「請問老師今天去哪裡?參加什麼晚會啊?」
「嗯。」湯川老師繼續疑惑著。

「一個贊助學校的財團的晚會,指定湯川老師,是很高級的飯店喔。」
好明顯的社交要求喔,我看一定有不少覬覦湯川老師美色的人。
「為什麼?我需要準備什麼嗎?」

這樣還要問為什麼,你不是天才嘛!
我好心地幫忙翻譯:「有美女找你聊天,內容就是你這個人的全部。」

 

湯川老師瞅了我一眼,我認得這個眼神。
剛開始的時候會感受到殺氣,領悟過
湯川老師的殺氣殺不了人,就不怕了。
我悠哉地接下這個眼神,給他一個假笑。

保母大人非常稱職地在這個時候喊著:「時間差不多了,我們該走囉。」
「嗯,內海小姐也一起去吧?」
咦?我也可以跟去吃好料?可以嗎?

栗林助教立刻否決了這個提議:「老師,不行!不適當。」

「為什麼?」
「主辦單位邀請的對象是你。」
「這樣那你知道地點嗎?」
「知道喔,我開車帶老師去。」
「然後你會跟我進去嗎?」
「會啊。」
「所以你跟我一起去?」
「對啊。」
「主辦單位不是只有邀請我而已?」
「我……其實有申報多一個名額。」栗林助教的氣勢被削弱了。
「既然有兩個名額……」

 

老師,雖然我很想去,但是栗林助教眼裡燃燒的渴望你沒看到嗎? 

 

「欸……內海小姐去的話會很奇怪。」
「為何?」
「她整個人怎麼看都不恰當。」

 

我順著兩位男士的視線,也低頭打量了自己。
今天的打扮非常簡單,米白色編織麻花毛衣和深藍水波刷色牛仔褲,梅紅色圍巾、米白色改良式西裝毛料外套,跟紅色長版大衣。綁了新式的公主頭,夾了一個蝴蝶髮夾。

 

這麼隨性的打扮,確實不恰當。

「老師,你們去就好,我改天再來。」今天運氣不好呢。

 

湯川老師沒有回話,我看見他的左手食指和大拇指正搓著下巴,我記得這是他思考時的一個小動作。
「主辦單位的邀請函裡,特別強調服裝儀容嗎?」

 

果然發問了。
「欸?」看來這個問題把保母大人問倒了,我看見栗林助教火速衝往自己的書桌,檢查電腦裡的資料。
轉過去看看湯川老師,就像個沒事的人,繼續緩速地收拾東西。


如果是小型的聚會或者募款晚會,可能不會特別強調服裝儀容,但是著正式服裝是社會共識中,被認定的必要禮儀。如果是超大型或非常正式的晚宴,就會在邀請函上特別強調正式服裝這種事情,那就表示要非常隆重地穿上和服或者歐式禮服。他會對栗林助教提這個問題,我猜他希望我能一起去,因為如果邀請函上沒有特別註明,也可以說該宴會沒有要求穿著禮服之類的衣服,也就是說 “可以不用穿著正式服裝”,我的牛仔褲也等於沒有違反要求。正式服裝這類的衣服,說穿了就是禮服,男女規定有別,歐美國家跟日本等亞洲社會也不同。沒有特別註明,表示主人自傲的心態,認為每個來賓都知道主人的習慣或暗示。

 

湯川老師正在書桌邊收拾物品,趁著栗林助教還沒有找到邀請函,我湊過去。

「老師,我去,會尷尬的吧?」
「只是聊天,有什麼尷尬?」他頭連抬都沒抬。
「湯川老師,我會破壞你的行情吧?」我假裝威脅他。
終於,他抬頭了,十分認真的眼神說:「妳不是美女。」
「所以呢?」不是美女有錯嗎?
「有人講話就要有人負責吃,不要浪費食物了。」

 

我滿心感謝湯川老師,讓我去吃好東西。但是……萬一人家財團的美女看了不高興,不贊助學校,那怎麼辦?

「老師,沒有特別註明。」栗林助教的表情看起來很不好。

 

如我所料。


「那就一起走吧。」湯川老師一邊說一邊整理領帶和背心,接著拿起大衣與外套,走出研究室,氣勢好像國王陛下。
「可是,老師……」

我可以感受栗林助教的掙扎,他試圖叫住湯川老師。但是國王大人只是回頭淡笑,就邁開大步向前進了。

「栗林助教,我是支持你的。」

 

栗林助教看了我一眼,嘀咕了一聲:「真是的。」
我沒有接話,也沒有等他,我趕緊追上湯川老師。我有自己的問題要解決,能給栗林助教的關心有限。短短的三個禮拜,我必須決定留在紐約,還是回到東京。

 

如果警視廳的態度是那麼冷漠,那湯川老師可以給我溫暖嗎?
雪花飄落,他沒有撐傘,一個人在夢幻的雪霧中前進,看似孤獨,實則無畏。他對人生的態度也是這樣嗎?走自己選擇的路,堅持相信的原則,就算風雪凌人也不止息?

 

我嘗試跟上他的步伐:「湯川老師,等我一下。」

 

他停下腳步,回頭看我,等我走到他旁邊,才並肩而行。
雪不大,我也沒帶傘,走往停車場的路上,凍人的寒風徐徐而來,我的腳步卻穩穩向前,我不願多想,就當作因為有他相伴。

 

 

栗林助教一臉悶悶不樂地開車,我也不知道該找什麼話聊。
至於副駕駛座那個始作俑者,閉上眼睛睡了。
出了校門,轉了兩個彎,又過了兩個紅綠燈,栗林助教才開口說話。

 

「妳,究竟回來做什麼?找老師又想做什麼?」

我雖然在後座,但是我能感受栗林助教的語氣沒有不高興。 

我往前趴,把頭靠往前方兩個椅子中間,瞄了一下睡覺的那位,一如往常地沒有動靜。我知道他沒有動靜不表示聽不見或者不願意聽,而且如果他沒睡著的話,他一定會聽。

 

「不是只有栗林助教在工作上沒辦法順利,我也是。」
「不要提我。」他的語氣柔和一些了。這是他好相處的地方,兇惡的樣子只是外表,內心是柔軟的。
「我今天才知道,原來延長培訓期,不是因為我表現良好,是因為警視廳不願意接受我。
「妳一直都那麼努力……」
「謝謝。但是努力有什麼用?對於警視廳那些老人來說,一個超過三十歲的女生,能有什麼用處?又沒對象不結婚,不去做那些文書的工作安分守己地當後援,反而一股腦地往前跑,他們不會看我為了案子一夜又一夜,他們討論的只有我的性別。」


「內海小姐,這些事情妳沒有證據。」
「我有證據啊。」我賭氣地說。
「妳有證據?」
「當然,我有第六感。」我的第六感很有用的。
「內海小姐,第六感不是實質實物。所以妳是希望老師幫妳想方法回東京?」
「不是……只是想看看栗林助教跟湯川老師好不好。」

 

我的感傷似乎傳染了栗林助教,我聽見他放輕聲音,小聲地說:「我也在想要不要放棄副教授的夢想。」

把委屈說出來,原來是這種感覺。
我像洩了氣的皮球靠在副駕座椅背上,良久良久後,聽到一個細微而沉穩的聲音:「原來如此。」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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