馬只有一匹,誰走路都嫌慢,高長恭不避嫌的跟雪舞共乘。一匹馬要載兩個人本就不應奔馳,還好碰上了不放心他們的安德王,高長恭方始不必全心提防追兵。他開始問著關於轟開城門的計策、毀壞糧倉的方法。雪舞則告訴他那天碰到他之前失敗的火樹銀花。

「有次上市集的是村子裡教書識字的杜先生,他隨便買了幾本書給我玩,火樹銀花的方子就在裡頭,據說是煉丹無意中煉出來的,我想在奶奶壽宴上讓她添添風光,那天我就是去溫泉找硫磺。」說到自己的興致,她滔滔不絕,眉飛色舞地。
看不到她的表情,他也知道會是什麼樣子,淺淺地笑著由她說那些他不是很懂的事情。

「別說段太師,我和五弟都好生欽佩。」
他暗想著,要敬重搞不清楚的事,尤其與她有關的。

「這不會很難啊,這些東西碰在一起本來就會產生火光,很好用的。軍營應該很需要吧?要是你們打火石打不出火的時候呢……」

沒讓她說完,他就淺笑:「那還得找得到那些藥材。」
征戰在外,諸多不便。

啊,是喔。
雪舞傻笑。

高長恭忖著自己,別的姑娘這麼少個腦袋他就不想跟人家說話,怎麼偏生雪舞少了不止一個腦袋,他就愛聽她說話,唉。

有個問題想問:「雪舞姑娘,離開丹州城後,為什麼還要回來?」

說到這,雪舞收了適才的輕快:「因為,我知道了……原來你就是蘭陵王。有些忠告,我想親自告訴你。」

他聽出雪舞語氣中的沉重,不適合駕馬漫談:「雪舞姑娘若不嫌棄,明晚可否與長恭一起用膳,我們可以慢慢說。」

嗯,這樣也好。
雪舞點著頭。


******


回到壺口關,他第一句就是問須達的情形。楊士深低頭不語,其他將士也默然以對。即使做好打算,也難掩情緒。他跟著凝重的眾人一起探視斛律須達。

雪舞也只能靜默。
沒有醫術此刻便是一點忙也幫不上。

斛律須達床邊是一鍋血水,軍醫不斷從他身上拿出箭鏃。老將軍站在床邊,看著軍醫的動作,用漠然偽裝自己。走進軍帳,高長恭所見即是如此。

「老將軍,須達情況怎麼樣了?」

老將軍嘆口氣:「這些箭頭在他身上埋有數日,周賊去掉箭身,就是想讓他受挖箭之苦。他的箭傷已經開始潰爛了。」這不是好現象。

征戰沙場的傷最忌潰爛,屆時發熱數日不退,陷入昏迷,藥石罔顧。

床上癱軟的斛律須達看到高長恭,還想跟他說話。高長恭猜也知道他要說什麼,估計是多謝四哥,須達不該違令。說這些有何用?拯著一條命比什麼還重要!

他上前握住斛律須達的手:「須達,別說話,你不會有事的,這麼多難關我們都一起闖了過來,你的命還要留著跟我ㄧ起打周國,興復大業。我們這麼多人,冒死前去救你,你一定不能讓我失望。」撐著點,兄弟!

斛律須達聽他這麼說,闔上眼睛,也不多話了。

雪舞在軍帳外聽到這一切,頭一次後悔沒有好好學醫,想著四爺的兄弟有難,現在他肯定很難過。結果她徒留軍營,既幫不上忙,也不能洩露他的命運,有何用處呢?轉眼又想,自己又怎麼能見死不救呢?

楊士深帶她去見高長恭之前,雪舞就這樣徘徊在說與不說之間。

就算擔心須達,該給打點雪舞的地方高長恭仍然沒有忽略。他交代安德王,找個地方安排晚膳,他要好好謝謝雪舞。只是當他走到安德王安排的地點時,不知道是該做何是好。他想不通,亭子裡有燈籠跟蠟燭是當然爾,池塘裡也飄著蠟燭是何用意?更別說小徑兩旁還排了蠟燭,亭子的燈籠跟蠟燭不是已經夠亮了?

他指著蠟燭們,看著安德王,滿是狐疑與不解。
安德王饒富興味地說:「兵法我比不上四哥,但是,這…我比四哥懂,這麼就對了!」然後又是那個讓人氣惱的表情:「小弟這就告退了。」

他更無法理解排得寺廟佛前一樣巍峨的蠟燭有何好處?不過兄弟一番心意,他也只好淡笑。

等待的時候,他回想認識的經過,踏雪的傷、假扮新娘、損毀城門,雪舞只是一介沒有武藝的弱女子,但是她幫上的一切都是他迫切所需。佳人緩步到來,還是那身小廝裝扮,五弟口中的不男不女,落在他眼裡卻是那麼恰好。

看著高長恭,猶豫不定的她終於想通,她要暗示四爺,避開殺機,保己身周全。

他端坐等候,斟了兩杯酒:「長恭想好好敬雪舞姑娘三杯。」
執起酒杯看向甫就坐的雪舞。

「這第一杯酒,我要謝謝妳,妳跟我非親非故,卻犯險與我去救須達。」
一口飲盡。

雪舞看著他,埋怨自己:「雪舞遺憾的是,沒有好好學醫,無法幫四爺分憂解勞。」
救人只救一半,無能為力最是痛心。

如此善良的她總是先想到別人。
高長恭當然還是掛心須達,她這麼一說,兩人又沉重起來。

所以當她抬頭看見天上明月皎潔,她趕緊放下酒杯,雙手合十祝禱:「明月有靈,請讓須達將軍快點好起來吧。」

她對高長恭說:「我聽奶奶說,日月有神,心誠則靈,誠心與之許願的事情,一定可以成真,四爺也許個願吧。」

許願這種事情對高長恭而言是陌生的,一直以來他只知道奮力不懈,無論如何都要全力以赴。仰託神靈並非他所擅長。即使天天看著長伴佛畔的皇姥姥日夜虔誠以禱,他也不曾向佛乞求。

他看看雪舞,看看月亮。
也許正因為如此,他更需要許願吧?

走到雪舞身邊,仰望一空月輪:「我希望不要再有戰爭。這願望是須達小時候敎我的,是他敎我該怎麼在這亂世中繼續活下去,我們自小為止戰而戰,現在卻製造了更多傷亡,失去更多親人, 就像須達一樣。」雖然須達還撐著一口氣,多年戎馬的高長恭明白,須達剩下的時間也只是多寡而已。

他想起小時候被接回高家的情形,被異母兄弟、堂親欺負、取笑。是須達告訴他,只有讓自己變強才有辦法讓自己不被欺負,才能保護自己在乎的人。他和須達一起習武、一起唸書、一起吃喝,須達和他只是父母不同,卻親如兄弟。思及此,又是一口酒:「在天下太平之前,我們還得犧牲多少無辜的人?」

「四爺如此為民著想,雪舞相信天下太平的日子,必定很快到來。」
雪舞看著高長恭,無法想像到底他的經歷,能做的只剩下安慰。

高長恭語重心長地:「但願這一天能夠早日到來。」能否有緣再見太平?


他斟了第二杯酒:「這第二杯酒,長恭要謝謝雪舞姑娘,置生死於度外,與長恭假成親。」他想說的是其實不是這些,但佳人無心,什麼也勿多言:「成親之事,姑娘不必介意,妳還是清白之身,與長恭毫無關係。」

毫無關係……

如果雪舞知道高長恭是多辛苦才說出這樣的話,就不會寄失望於濁酒,倏飲入喉。

「姑娘,不要喝這麼急。」

「四爺多慮了,我知道這只是權宜之計。」聽到 "毫無關係" 四個字,她也得收起自己的傾心,免得徒增人家困擾,何況……

說著拿出高長恭相贈的玉珮:「這玉珮頗為珍貴,還是還給四爺吧。」
毫無關係啊……

高長恭拒絕了雪舞,眼裡依然是淡淡的溫柔:「贈與之物,哪有退回之理。這玉珮雪舞姑娘留著,改日來齊國,出示這玉珮,自然能找到長恭。」若妳思念我,才找得到我。

雪舞醉意上身:「不會了,我為什麼要回來?」你都說跟我毫無關係了,而且……

聽她這麼說,他難掩失望。不會再見了嗎?

雪舞嘴說不停,酒飲不盡:「奶奶說,在你的未來有一個姓鄭的姑娘在等著四爺,不是我,奶奶說的話很靈驗的。雖然這不能代表什麼……」

雪舞搖晃著身軀,顯是不勝酒力。怕她摔傷了,高長恭走到雪舞身邊,小心翼翼地扶著。

她還是邊說邊喝:「奶奶說,未來會有個姓鄭的姑娘,嫁給四爺。」不是我,不是我楊雪舞。

沒有誰姓鄭,倒有個姓楊的在心頭上:「姓鄭的姑娘是誰啊?」

也不知道是喝醉了還是怎的,只見雪舞喃喃著:「白山村的占卜很靈驗的,就算我曾經送你襟帶...」說著說著眼睛就閉上了。

高長恭讓出肩窩,讓她緩緩依靠:「妳看妳,胡言亂語的就醉倒了,我還沒來得及敬妳第三杯呢。」無奈與寵愛竟可以並存。

他倒了酒:「這第三杯酒,我要感謝老天,讓我遇到妳這位奇女子。聰慧善良,並且一再地以命相救。」一口飲盡是他的默默相許。

話說完了,心意到了,佳人無語,蹭在他肩窩,磨著好位子。磨著他的心。他抱起雪舞緩緩步回軍營,一眉一眼記住她的模樣。摟懷佳人,沒有竊喜,也不欣然,徒著不捨與悵茫。

回到軍營,毫無意外地看見安德王,正咧嘴而笑的等他,高長恭不想搭理,更懶得理會他的亦步亦趨,雖然他什麼話也沒說。


******
  
雪舞在高長恭安排好的軍帳醒來,頭疼目眩感受宿醉之苦。

軍帳外恰巧傳來安德王的聲音:「雪舞姑娘,可以進去嗎?」


雪舞答應了一聲,就看見安德王端著裝了衣物盤子走進軍帳。

她好奇著問:「我昨晚是怎麼回到這裡的啊?」
「當然是我四哥抱著爛醉的妳,一路走回來的啊。」安德王一臉當然爾,心裡不忘犯嘀咕:枉費我安排那麼久,還差人去點蠟燭,竟什麼都沒發生。

四爺抱著回來?

雪舞羞紅了臉。
困窘。

安德王笑看她的反應。
所以還是可以發生些什麼的嘛。

「糟糕,要告訴四爺的話通通忘了告訴他了。」晚點再害羞好了。

說到這個,這兩個人怎麼回事?一個喝醉了睡到忘記要說的話,一個瞪著他說雪舞說要穿得更像男子一點比較安全,命他拿件掛衣給她:「四哥說妳換完衣服之後,就可以離開了。」

「可是我還有些話想告訴他。」雪舞不死心:「我能再見他一面嗎?」
一面,就一面,至少……跟他告別。

安德王也不知道該怎麼說。四哥是說自己今天會很忙,可是動不動就失神。

雪舞把他的猶豫放到須達身上:「須達將軍狀況不好,是嗎?」

講到須達,安德王也失了逗弄的心情:「四哥今天軍務繁忙,妳還是先走吧。」

她看看手上的玉珮,嘆息莫非無緣。
再也見不到了嗎?

步出軍帳外,等著與她道別的真只有安德王,雪舞只好把話託給他:「那就麻煩五爺,代我向四爺說再見吧。另外也請替我提醒四爺,我在村裡,曾經跟他提過的預言,總之別太投入戰事,小心為上。」

「雪舞姑娘,謝謝妳的提醒,我會保護好四哥的。」無論戰事、家事,他始終會護自家人到底。他掏出了一個袋子交到她手上:「這些盤纏,希望可以幫助妳早日回到家鄉。」身上多帶點銀子,總是有好無壞。


「謝謝。」有了盤纏就不怕肚子餓被騙了,感謝幫忙。雪舞微笑:「也願你們早日結束戰事,平安返家。」家是無限好,心安之所在,平安之所在,這是她誠心祝福。

她道別了安德王,一路朝著隘口大門走去,腳步不敢停歇。手握玉珮,別離惹心憂。

如果她回頭了,可以看見她想見的人就在身後。

高長恭目送她的背影,在心裡向她道別:「妳奶奶說得對,妳的確不屬於這個亂世,妳還是回白山村吧。」竟讓自己跟男子飲酒就醉倒了,也不想自己的安危,如此單純的雪舞,只適合在無憂的地方生活。

傾一生祝願,他低聲細道:「楊雪舞,願妳一生平安。」

不是不想見她。道別太過傷感,恐怕多情惱,只好遙想佳人。

他收著兩人的髮結,知道有些事再也不若以往。望著雪舞的身影消失在關閉的大門之後,帶著他遺落的東西,走出他的生命。
210


繾綣不止的情緣,成就至死方休的愛戀。



~第二章-成親    完。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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