斛律須達還是撐不住了,壺口關軍營瀰漫哀戚。

「斛律須達,為國捐軀,建功立業,雖死猶生。」

段韶的話如同喪樂,宣告斛律須達短暫的一生。

救不回兄弟,高長恭悲痛難平。他望著須達的遺體立誓,要找出周國皇帝,安慰兄弟在天之靈。這是須達拼一口氣得來的,這是身為兄弟唯一能為他做的。高長恭的兄弟,當然也是安德王的兄弟。「就算翻遍全國,也要找出宇文邕!」安德王的心聲,也是高長恭的打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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早在高湛送了宇文護的母親回到周國之後,宇文護少了侵犯齊國的打算。母子再聚,共享天倫,最是圓滿人生,這是恩惠。

但是突厥可汗不這麼想。

齊國領土是肥沃的平原,連年風調雨順,如能善加利用,部族們將不再逐水草飄泊,居無定所,又以氣候宜人,實是安適的好地方。宇文護態度驟變,讓突厥可汗倍感不安,恐怕送母恩澤,讓宇文護與齊國高家連手,要是又將他們趕往更北、更西的地方,怕是讓好不容易得來的一切又回到過去。辛苦日子是不想再過了。

可汗書信一封一封,使者一個一個,連番施壓:若不攻齊,必定犯周。

宇文護百般為難。周、齊多年爭戰消耗國力已多,若是突厥南犯,周國將難以抵抗。幾經思索,宇文護終於願意集結大軍,起兵進齊。

這才讓高長恭與尉遲迥對峙壺口關。高長恭幾次以少勝多,數敗周軍,周國君臣皆知。讓尉遲迥牽制高長恭只是宇文護的一則兵法。他真正的目的是洛陽。若高長恭不及趕至洛陽,那或趁此大好時機,收了齊國高家。他也想著那片肥沃之地。

宇文護又擔心落人口實,聲請他的堂弟--當皇帝的堂弟,宇文邕--前往突厥,使其打消干戈之意。

「老夫的高堂,也是皇上的伯母,高湛如此大恩,豈能等閒視之,還請皇上親自出馬,說服可汗。若能幾年休養,不興兵戈,也能讓百姓生息,興隆國力。」說得客氣,眼神並不如此。

宇文護手握重兵重權,朝野內外不是奉承,就是附和,更別說族子族孫,誰不知道宇文邕是宇文護擁立的皇帝。或者說宇文護要誰當皇帝,誰就可以當皇帝。權傾至此,連皇帝都得聽他十分。但是宇文護這話說得不無道理,宇文邕心裡也沒有異議。

「大塚宰所言甚是,若能興我大周,朕必定不等閒以之。」

他率領一小隊禁衛軍,輕騎精武,抄近路前往突厥。就是要不惹注意,避開險途。但是宇文邕卻沒有抵達突厥,反而一身是病地流落在周、齊邊境。

他撐著一口氣,才找到一間不起眼的客棧。又為了掩飾身分,一身狼狽素衣,甫以為獲得救贖,要安心休憩,不料聽聞店家夫婦私語。

「我剛剛看到了,那個繡線是上好繡材。」店家老闆娘眼力好,一眼就看收在包袱裡卻不慎露出的衣角。

「看他那個樣子,不會是富貴人家吧?」店家老闆看他衣著襤褸,不以為意。

「死鬼,不是富貴人家也好啊,我們拿了衣服,就...」店家老闆娘的話沒有說完,但手勢令人一眼明白。

看來牙婆夫婦並沒有因為高長恭的脅令就大徹大悟。

一直生活在權力鬥爭世界裡的宇文邕,培養了敏銳的耳目,察言觀色是他謀生之道。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也是奉行法則。他把對話聽得仔細,影子映出了店家老闆娘動作,也看得夠清楚。便趁店家夫婦不慎注意,先發制人,以箸為箭,毫不遲疑地殺人斃命。人吃人的世界,不是你死,就是我亡。

才鬆口氣,以為猛烈的雨勢將讓客棧一夜無客,卻碰上一名女子。這個闖入者連跟他交談都沒有,就幫他掩飾行蹤,帶他離開。

於是當他落在牛車上,也不知是過度疲倦還是使病所役?抑或者他並無感受任何來自傻姑娘施加的威脅。總之他睡著了,也不管雨勢轟隆,他閉上眼睛,讓這個傻姑娘帶著他離開客棧。


好累,睡醒再說。


不知是禍還是福,宇文邕碰上了雪舞。
他未來將賭命捍衛的楊雪舞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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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夜大雨,只能找樹林角落歇腳。那個人太重了,雪舞也只好放他在牛車上呼呼大睡,她自己在牛車下躲雨,樹葉會遮擋些許雨勢,暫時不管他應該沒問題。雪舞本想幫他收好包袱,記得他抽搐時也緊抱著不放,心想應該是重要物品。

嗯,取人之物不義。
她也就任由那個包袱繼續躺在那個人的肚子上。


好不容易雨停天晴,竟已經是翌日近午。雪舞拉著牛車一路走著,終於讓她找到一個野舖子。她看宇文邕悶哼轉醒,急忙忙幫他打點些東西。

他唇乾欲裂,喉嚨腫痛不已,指了喉嚨,要雪舞弄點喝的來。
雪舞懂:「好,喝的,喝的。」

生病之人難免口乾,又淋了一夜雨。

「店家,你們有沒有賣什麼吃的、喝的,像是酪粥之類的?」吃點東西才有力氣。

「有的,有的。」店家看了雪舞,又瞧了宇文邕,熱心地說:「姑娘,不要怪我多事啊。那位是你朋友嗎?」

「我們在路上巧遇的,應該也可以算是朋友吧?」到底不對她惡言相向就算吧。

「最近附近幾個村子正是瘟病盛行,要是染上了非死不可,要是跟他非親非故,就算了吧。」店家看雪舞單單純純的,就要她別管了。

「那怎麼行哪?你看他那個樣子自己都沒辦法照顧自己了,我起碼也要送他回家的啊。」醫者仁心,雖然她只是二楞醫,仁心一定要有的。

店家遠遠看著狼狽的宇文邕:「我瞧他那個樣子,好像是那個賤民村出來的。」手一指就是賤民村的方向:「從賤民村出來的人哪,不是逃奴就是雜戶,不是雜戶也是流犯,那樣的人命根本不值錢啊,妳乾脆把他丟了算了。」

「話不能這麼說的,人命不分貴賤,他可能是某個人的丈夫、兒子,甚至是某個孩子的父親啊。我不能見死不救的。」人命乃無價千金,怎麼可以這樣說一個人呢?雪舞氣得不得了:「這樣吧,你就告訴我賤民村往哪走吧。」

她打定主意非救那個人不可!店家也不想招麻煩,告訴雪舞往賤民村的路。

牛車上的宇文邕把對話聽得清清楚楚。竟然會有這樣的女子?這麼為一個陌生人努力?他放下心防,更安心地閉上雙眼,讓雪舞帶著他走。那就先這樣吧,至少生命安全無虞,找機會再想辦法通知自己人吧。

雪舞就這麼拉著牛車,一步一步地走向賤民村。


一步一步踏上相逢的路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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