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長恭雖然下令封村,也知道賤民村裡各個家徒四壁,要是真的只封住村口,恐怕七日之後屍橫遍野。他給賤民們留一條生路,只封住能夠出入村莊的小路以及峽口,讓人進不得也出不了。村子不用被燒,雪舞鬆了一口氣,賤民們卻依然哀鳴連天。

孩子們的哭泣聲,賤民們充滿宿命的嘆息。七天怎麼可能治好瘟疫?又或者飢困就先來到。他們不知道高長恭的用意,只知道不能到市集乞討,就算不會病亡,也將餓死。

「蘭陵王下令封村,是因為這場瘟疫。只要我們治好這個病,瘟疫沒了,他們就沒有理由封村,也沒有理由燒村啦。這樣問題不就都解決了嗎?」雪舞一心往好處想,再說看起來不是解決不了的病。

她發現病症都是腹痛、發冷發熱、上吐下瀉。猜想只要能夠先止瀉,就解決一半了,這應不是什麼恐怖的瘟疫,也許以她知道的方法就可以讓疫疾緩減。村民們想吐就隨地,要喝水也就地捧取,別說體弱的人生病,她光是瞧著就快瞧出病了。

她鼓勵他們:「咱們要抱有希望,要相信天無絕人之路啊。」

一輩子賤籍,打從出生開始,就是悲曲。每天乞求溫飽的日子、乞求能夠脫離賤籍、乞求有個正經差事,可以活口的日子。『希望』不存在他們的生活裡、不能仰之鼻息。

賤民的苦難無窮止境,要企盼解脫得等到下個輪迴。沒錢買糧、沒錢醫疾、住的是破落茅屋、睡的是地鋪乾草,他們知道生老病死,知道挨餓受凍,就從不知道 "希望" 是什麼。

一個老人說:「希望可以能帶給我好日子嗎?」

雪舞的話起不了作用,賤民們依舊哭泣悲鳴,哀聲嘆息。
宇文邕旁觀這一切。
看來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身分,就只是為了賤民們的命跟官兵對峙。到底這個單純的傻姑娘跟高長恭是什麼關係?方才高長恭那樣急迫地要保護她。倘若她是高長恭重要的人,又怎讓她一人在城郊客棧?

她,楊雪舞,是個什麼樣的女子?

**********

是夜。

安德王命人在樹林裡吹響鳴笛,仿製周軍相互接應的暗號。笛聲吹得急迫,如果宇文邕在附近,聽到聲音一定會立刻出現。這就是高長恭的計策。
宇文邕聽得仔細。沒錯,是自己人的暗號,有人要來接應了。他顧不得大病未癒,奔往笛聲方向。先能離開邊境是好。走沒多久耐不住虛軟,還沒碰上自己人已然倒地不起。

夜黑,月謐。
蟲鳴。
雪舞不放心宇文邕,才到茅棚探視,卻怎麼都看不到他。阿怪會不會聽到封村就害怕,自己逃了?要是碰上官兵……四爺說格殺勿論的。不行,阿怪這樣會有危險。

雪舞沿著村口小徑一路尋找,讓她在村口不遠處發現已經昏迷的宇文邕。她連忙把宇文邕叫醒,要把他帶回賤民村。歸心似箭的宇文邕也顧不得一切,拖著病體往笛聲處奔去。雪舞擔心他碰上官兵,跟他一陣拉扯,兩人一起摔落路旁的山坑裡。

雪舞沒傷到,宇文邕卻更顯昏沉,甚至渾身發燙。要等人來救也得等到天明,雪舞不慌忙地觀察著山坑。

滴答。

有水。
雪舞發現水從山壁邊滴下來...是乾淨的水!乾淨的水對於病人來說何其重要。她如獲至寶地趕忙接水給昏昏沉沉的宇文邕喝。距離天明還許久,她拿出點火的法寶,撿些木頭生火。火可以取暖,還可以避開野獸。沒別的東西好用,雪舞用襟帶沾了水放在宇文邕頭上,讓他舒服點。接著就只能等了。

「阿怪,放心睡吧,我會一直陪著你的。」

雪舞的話有著讓他安心的力量,他放棄了接應的念頭,閉上雙眼沉沉睡去。

*******

宇文邕天明轉醒,才睜開眼就看見一隻手要襲擊自己。本能使他反手擒拿。聽到雪舞大叫的聲音。才知道那隻手的主人是雪舞。

「你終於醒啦?我還以為你過不了昨晚呢。」雪舞搓搓手:「沒想到你力氣比昨天還大。你的燒啊開始退了,沒昨天那麼燙了。」痛死我了,好痛。

阿怪好點,雪舞也輕鬆多了。

也不管人家有沒有力氣聽她說話,自顧自的繼續講:「生病的人最需要的就是乾淨的水,那些滲透下來的水,又冰又涼的……」

乾淨的水?
又冰又涼?

乾淨的水!

「我知道了!村民需要的是乾淨的水!」雪舞想通了:「太好了阿怪,我知道要怎麼治你的病了,你一定要保住性命。這樣才能回家,知道嗎?」

保住性命就可以回家嗎?宇文邕瞅看雪舞一眼。

遠處傳來尋找雪舞的聲音,猜想是曉冬一早起來沒發現她,來找了。

宇文邕看著雪舞開心地呼叫,似乎忘了襟帶。就悄悄地把它收進懷裡了。


********

好不容易回到賤民村裡,雪舞叮囑賤民們飲水首要乾淨。她教導賤民們過濾髒水。一層布、幾層砂石,這是山壁滴下來乾淨的水給她靈感,果然污水瞬間變成清水。雖然還不是最乾淨的,但是至少比就地隨取的要好上太多。

303

賤民們看見雪舞能把污水變成清水,直呼不可思議。

連宇文邕也佩服起來。

原本不相信雪舞的村民,看見她神乎其技地化污水為清水之後開始聽從。

雪舞又想起包袱裡還有先前幫著救人時在丹州城買到的雄黃,沒有雄黃酒,雄黃泡點水也可以,乾淨的水加上雄黃就可以將就著用了。她領著村民將住處內外擦拭打掃。她相信一旦乾淨了,疫病也會慢慢消失。接著她找到一些堪用的油。她告訴村民簡單的清理方法,就是讓油泡了草灰,可以將擦拭髒污。

可是賤民村裡沒什麼東西可以讓她擦乾淨的,雪舞正愁沒得讓村民見識,一眼看到遠處旁觀的宇文邕。她抓了沾滿草灰油污的布,胡巴胡抹了宇文邕,抹去他臉上的黑汙。

「欸?這樣不就好多了嗎?乾乾淨淨的啊。」雪舞對於阿怪的臉顯然非常滿意。

村民們非常驚訝。草灰和油就可以擦拭髒污。

水面映出宇文邕乾淨的臉。
他也非常驚訝。這可不行,未免太明顯。不就給人一眼就瞧出來了?乾淨的臉讓宇文邕渾身不自在。

來之安之。

宇文邕幫著村民們整修茅屋內外,孩子們也喜歡他。他光看幾眼就知道哪邊需要幫忙,總是不發一語地出現。不發一語的幫忙,對於道謝也只是微笑。他救了阿貴,那個要整理屋頂的村民。他坐在屋頂上,伸手拉住要掉落的阿貴。阿貴笑得真誠,驚魂未定又一臉感激。

「阿怪,謝謝你,喝點水吧。」雪舞敎村民濾過的清水還得燒滾一次,才可以喝。孩子們顧著爐火,水滾了就到處遞送給忙碌的大人,宇文邕也不例外。他慈愛的摸了摸孩子們,接過水,安心啜飲。不需要宦官試飲,不需要銀針測毒,這破碗裝的水異常甘美。

整屋內外的時候,有人找到一顆踘。孩子們就著空地玩起來了。那些歡笑聲,吸引宇文邕的目光。他笑看這些孩子玩樂,心思飄到很遠的地方。突然他的腳被撞了一下,原來有人把踘踢到他腳邊來了。一時玩心大起,他也把踘踢回去。

「噢!阿怪也會玩蹴踘耶!」領頭的孩子朝著他奔跑過來:「來嘛,阿怪,我們一起玩。」

看著孩子們的笑容,他也隨性地一起同樂。

從沒有這麼暢快。沒有算計。沒有誰要害誰。沒有猜想。沒有虛與委蛇。這樣幫著這群人,這樣獲得單純的快樂。這樣讓人心安的感覺,是他從小到大從未得到的。

雪舞找到可以止瀉的藥草,煎了湯藥給大家喝。還摘了點山菜,找到些許野生的小米,摻和了村民先前乞討來的米,煮了一些鹹米湯。邀和大家一起用膳。

賤民們沒想過能有一餐飽食,吃的煞是開懷。

宇文邕也和雪舞跟賤民們同桌共食這不是他吃過最美味的食物,可能還是最難吃的。卻是最令他安心的。他聽賤民們談天說地、一同歡笑。那鍋雪舞亂煮一通的鹹米湯,成為他此生最無法忘懷的美食。



日夜思念的是那些滾滾紅塵中不再燦爛的一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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