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舞和賤民們被楊士深圈禁著。她知道一切因她而起,若不是她一再質疑高長恭,高長恭不會中箭,曉冬的奶奶也不會身亡。她對賤民們一個個道歉,事到如今只剩懊悔。

她蹲走到神情悲茫的曉冬面前,如泣如訴:「曉冬,對不起,是我信錯了人,
才會害了奶奶,害了大家,害了蘭陵王。」是她不應該。

「不是你的錯,是宇文邕……」悲傷淹沒曉冬,他語帶空洞地說:「我怎麼那麼笨,沒有早一點識穿他的真實面目,否則奶奶就不會死了。」宇文邕那種貴氣,就算穿得破爛也要看得出來才是。

雪舞除了認清自己愚昧,剩下的也只哀悼曉冬奶奶。

遠方來了人,眼尖的賤民發現是安德王,你一言嚷著冤枉,我一句喊著無辜,眼巴著離開牢籠。但是安德王卻先將雪舞鬆了綑綁,帶出木牢。楊士深說要雪舞抵命的話還言猶在耳,曉冬怕雪舞被帶去謝罪。

「這真的不關雪舞姑娘的事,我們真的不知道那人就是宇文邕啊。」曉冬把宇文邕的事情攬到賤民村上。

賤民們感念雪舞的恩澤,也紛紛求情。

「稍安勿躁。」安德王平下賤民們的不安:「我四哥只是受了點輕傷,並無大事。」
「他想見雪舞姑娘。」安德王皺著眉看著雪舞說。

雪舞急問四爺是否安好,安德王卻避而不談,只說帶了衣服給雪舞,要她沐浴更衣,打扮得漂亮些。

他說這些話的時候,神情淒滄,語聲空然。

曉冬直是心覺有異:「雪舞姑娘,小心點。」他肯定哪裡不對勁。

安德王隨即釋放了賤民。大家見雪舞走遠,返家的路上又是一人一句。
「為什麼要讓雪舞姑娘打扮漂亮點?」
「肯定是傷好了,受寵幸了。」
「對啊對啊,我之前聽得人說,他們之前就已經成親了。」
「原來是真的啊。」
「他們早就是一對。」
「怪不得呢!」
「蘭陵王的箭傷沒大事,我們不會死了。」


這些言語消彌了曉冬的疑心。
嗯,那該是如此吧。或許是多想了。


雪舞不明所以安德王的安排,但他不多言,雪舞只得順從地更衣打扮。前往帥營的路途,安德王神情肅穆地不發一語。


雪舞走進帥營,軍帳內只有高長恭一人,已經褪下鎧甲,端坐床沿,背對著軍帳門口。她訥訥喊了一句:「四爺。」滿心愧疚不知從何開口。

高長恭也不回頭,只是要她靠近自己。

她躊躇步伐,緩緩走近。雪舞不知道高長恭的意圖,只在床邊站定。高長恭一聽腳步聲近,說了句:「我需要妳。」就把她往自己身邊拉,隨即軟地一靠,整個人倒在她身上。

高長恭長年習武,又是男子,形大身重的靠著雪舞,讓她差點也跟著倒在床上,她得使盡力氣才稍微推開他。這才發現他臉色蒼白,傷口發黑,哪裡是輕傷而已。原來高長恭的傷,軍醫都束手無策,為安軍心,只得謊稱無恙。他要雪舞幫忙,並非賴她有著好醫術,因為她是天女。都見她使得渾水轉清,如此神妙靈巧,他相信雪舞肯定有什麼好辦法。

他把希望放在雪舞身上:「一定要幫我。」話才說完就昏倒在她肩上。

只是個二愣大夫的雪舞只能慌急喚人幫助:「來……來人啊……」

軍醫雖重新清理高長恭的傷口,讓他稍事舒緩,卻無法妥善醫治。箭毒兇猛,迅速讓高長恭的傷口嚴重潰爛。

雪舞不解地問段韶:「四爺到底中的是什麼毒啊?」

段韶告訴她,高長恭身中無人能解的周國秘製毒藥,名喚百步散。

「怎麼會這樣?」雪舞更加慌亂。她不懂為什麼要以致人於死地的方式放箭傷人。白山村沒有這樣的啊。

她的不解讓楊士深怒不可赦:「怎麼會這樣?四爺受傷不是因為妳嗎?要不是妳一次一次阻止他殺宇文邕,他能錯失這麼好的機會嗎?」

段韶阻止了楊士深的慷慨激昂。
現在多說無意,眼前是救人要緊。

安德王也向雪舞討人情:「楊雪舞,我想妳應該知道,之前我四哥要殺掉阿怪易如反掌,但他沒那麼做,因為他不想做一個濫殺無辜的人,才花時間找證據給妳看。妳該要明白他的用心。」

段韶出聲阻止安德王說下去:「老夫拜託妳,一定要想辦法救救四爺。」過去種種已然造成,救命才是燃眉所急。

段韶心知,倘若她真是天女,肯定與那位舊識有著密切干係,那高長恭必命不該絕。他祈求著上蒼,希望雪舞真是舊識之後。雪舞在賤民村的奇蹟神行,讓安德王深信能夠救高長恭一命的人就是楊雪舞。他繼續懇求著雪舞保兄長一命。

面對這樣的懇請,雪舞除了竭盡所能地照顧高長恭外,完全不知自己還能怎麼救他。這是她第二次滿心懊悔沒有好好學醫。

401  


毒藥讓高長恭忽冷忽熱,盜汗不已。雪舞進進出出帥營,捧著水盆一次又一次地來來回回。她婉拒膳點,深夜不眠,只為全心照顧高長恭。明月高掛,雪舞又捧了一盆清水,仔細又輕柔地幫高長恭擦掉冷汗。

忽然,高長恭好似夢囈,唏囌著:「冷。」
雪舞趕緊幫他蓋好被子:「我去生火。」
聽到雪舞的聲音,高長恭手一伸就握住雪舞的手:「不要走。」

不知道是不是夢,雪舞好像就在身邊,握住的柔荑如那日在女媧廟牽著的手。也許是夢,也許不是,他沒有力氣,也不想要睜開雙眼,捨不得醒,也不想醒。

雪舞一看,這……怎麼生火?

又看他雙眼緊閉,喘息急促,手上傳來的涼意讓她也顧不得什麼禮數家訓,任憑他緊握柔荑,安撫著:「我不走,我不走,我在這裡。」

她拉好被子,確定他能夠取暖後就在他身邊躺了下來。她靠著他,希望自己的體溫能讓他更感到溫暖。忙了一天,雪舞漸漸不敵睡意,闔眼之前,她又看了一下高長恭的側臉,如此蒼白憔悴,不復記憶中的英姿勃勃。

402  


四爺,你要平安才好啊。

烏雲悄悄帶走星月,不惹好眠。

清早,雞鳴。
高長恭悠悠眼開,意識尚不夠清楚,想起身卻無從使力。胸口傳來一股沉重,耳邊有蘭息徐徐。他稍微清醒,看一眼究竟,才發現是雪舞,她一臉疲態,一手擱在他胸膛上,壓著被子,螓首靠著他正是好眠。

是她照顧自己徹夜未休吧。
他想起好似夢到雪舞就在身邊,拉著人家,喊聲別走。

原來,不是夢。是真不是假,他唐突了佳人一回。遲疑許久,才把手放上雪舞的肩。那一度握緊柔荑的手,此刻輕輕拍著雪舞,他悄聲地說:「謝謝。」

妳辛苦了。

404  

清早的雞鳴沒讓雪舞醒,雪舞是被手痠擾醒的。

高長恭見她嚶嗚幾聲,就要睜眼。不想惹雪舞困窘,決定繼續裝睡。雪舞一醒,首要就探他是否安好還忽冷忽熱嗎?纖纖玉手摸著他的額頭、撫上他的雙頰,還握了握他的手。

嗯,額頭的溫度也好。臉也不熱了、手也不涼了。
再多看幾次仔細,才放心走出帥營。她想著要給高長恭準備點什麼。受傷的人元氣不振,虛疲乏力,還是補補身子好。

聽著雪舞的腳步聲離開軍帳,淡笑爬上了他的臉,些許自嘲著,病也有病的好。

********

這天,雪舞端著雞湯回到帥營時,就看見高長恭坐在床沿了。

有點力氣,繼續躺著也無趣極了,看雪舞幾天下來忙著, 整個人好像瘦了。高長恭的眼睛繞著才走進軍帳的雪舞轉。

「哎啊,你怎麼不躺著休息呢?」她匆忙地放下端盤,趕緊拿了件衣服給他披上。

分明尚未痊癒,竟一身單衣坐起。雪舞忍不住皺眉。

「什麼東西?好香啊。」雪舞端來的東西,有著濃郁的肉香。

雪舞一邊給他披上外衣,一邊說:「我看你今天好像精神又好了些,所以燉了點雞湯給你補補身子,痊癒得比較快嘛。」

雪舞默默感謝安德王,荒涼邊境要弄一隻雞可不容易。

「妳為了照顧我,三天三夜都沒有好好的睡覺,該休息的人是妳。」聲音是虛弱的,眼神有著心疼。

「是我把你害成這樣的,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忤逆四爺你的。奶奶總說我不長心眼,我也不以為意。但這次,我真覺得自己很愚昧無知...」雪舞忍不住越說越氣,就像楊士深說的,莫不是為了她,四爺何須受苦?

「好了,別說了。」高長恭不讓她繼續說下去:「別再罵自己了。」我都沒怪妳了……

他想起雪舞剛說有雞湯:「我想嚐嚐這湯。」
給她點事情做,也許就不繼續自責了。

說到雞湯,雪舞提點精神。這可是她精心調製的。安德王一聽說雪舞要煮東西給四哥吃,特地差人照她的吩咐採買,才在這什麼都不全的軍營裡煮出一鍋雞湯。

「這是妳親手熬的嗎?」希望是。高長恭忍不住問。聽說雪舞在賤民村那幾天給大家熬了鹹米湯,他還沒嚐過雪舞的手藝呢。

「是啊,不過……因為不清楚你的毒性為何,就只好熬雞湯,給你補補身子。」雪舞手沒停,邊說邊盛。

看她裝了滿滿一碗,又是雞肉,又是湯。高長恭伸手要接過,被雪舞拒絕。

「欸,我來,我來。」服侍病人乃天經地義。
雪舞輕輕撥掉他要接碗的手,他也順從地等著伺候。

高長恭嘴角盈上一抹淡笑,他笑雪舞的堅持,又笑自己的期待。於是他等著,等著雪舞。看她小心的動作,瓢了一勺湯,輕輕吹涼。他合作地當個等著伺候的人,卻像看幅畫似的看著雪舞。

輕啜一口,淺嚐。

嗯……………

403  


王府裡的廚娘也好、軍伙也好,沒嚐過這等味道。又不似湯藥,也不像……嗯……雪舞是怎麼煮的?

在雪舞期盼的眼神下,他用力吞下那口雞湯。

「怎麼樣啊?」四爺的表情,怎麼有點說不上來。

他眨眨眼,冷靜地說:「不錯。」只要是雪舞煮的,都好。

這是她第一次熬雞湯,煮好之後還沒吃過就趕緊端來了,竟是不錯?

「好喝。」高長恭想不到要安慰她還是鼓勵她。

好喝?
雪舞一聽也給自己來一口。

哎,別喝……
高長恭沒料到她會自己喝,來不及阻止。

這一喝不得了,雪舞自己都吞不下去。
「很難喝啊!」她糗著,怎麼四爺說好喝?

高長恭這下也欺瞞不了,扁著嘴,眨了兩下眼睛,萬分遺憾地點頭。原來不是自己脾味不對。

「妳和奶奶住在一起,不經常做飯嗎?」高長恭忍不住問。
女子不都個個早早學著烹煮?

「奶奶失明之前廚藝就很好了。」被這麼一問,雪舞不好意思起來。
總不能說每回奶奶要敎,她就伺機脫逃吧。

雪舞實在不好意思讓高長恭繼續吃這碗雞湯,說著別喝了。

「這是妳親手給我熬的湯,就算不好喝,我也會盡量把它喝完。」情意比天高啊。

雪舞才不肯,也在床沿就坐,神神秘秘地從包袱裡要拿東西出來。
「原本覺得有點太普通了,不過現在看起來,只有它們能吃了。」說著拿出兩個畫了笑臉的雞蛋。

高長恭失笑。

「這雞蛋也太可愛了。」生平第一次碰上有人給雞蛋畫笑臉:「這是妳的用心,我一定會好好吃的。」一會兒記得找軍伙煮了,別讓她忙了。

他接過雞蛋,溫柔地對她笑著。看著高長恭的笑容,有一些竊喜什麼的流竄在雪舞心中。

「還有還有……」說著雪舞從包袱裡拿出一小把綠葉,間綴白色小花,很是雅緻:「你看這花,像什麼?」無意中發現,便摘了一把來。

像什麼呢?他帶著疑問的眼神。

「像不像星月?一朵一朵看著,像白色細小的繁星,合在一起又像明月?我把它們握在手裡,希望四爺可以早日康復。」雪舞真心又誠意地雙手握著花束。如果握得越緊,四爺康復得越快,那她可以永遠不放手。

他看著花朵,想著雪舞的用心。

「若四爺能痊癒,雪舞就算被軍法處置,我也沒關係的。」她柔聲柔氣地許下以命而諾。所能僅求是四爺能夠平安。

這應是雪舞說過最重的話了。
高長恭忍不住陣陣心糾,大手覆上雪舞的:「無論本王生或死,都不會讓妳受到傷害。我在女媧面前起過誓的。」

他凝視著她如星夜的眼眸,立下誓言:我要護妳周全的。微哄的語氣柔軟了雪舞,款款深情地讓雪舞的心又一次被他撼動。

兩人相望無言,默許著。



  
輕聲許下永恆,以我此生之所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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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*♪·¸ 舟寧路遙遠,如近十三月 ¸·♪*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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