*♪·¸ 舟寧路遙遠，如近十三月 ¸·♪*

「請別取笑我。」湯川老師的語速流暢，像是回答一個無關痛癢的問題。 

老者緩慢地走向我們，他對著湯川老師說：「我剛剛看到了喔。」

看到什麼？

老者站定在我前面，審視地看著我。
「妳叫什麼名字？」

看他身後的排場，不難猜出他非富即貴，更有極大可能是宴會的主人。湯川老師看來走不掉了。
「您好，我的名字叫做內海薰。」我用上了能派上用場的敬語。

老者點點頭，似乎對我的敬詞很滿意：「歡迎參加名不符實的晚宴。」他臉上的笑容讓我想到很多對於 “老人擁有像孩子一樣的脾氣” 這類的描述語。

老者笑嘻嘻地看著湯川老師：「那麼，晚宴見了，湯川老師。」說完，領著一群人往宴會廳的方向前進。

這位伊藤先生究竟跟老師什麼關係？感覺起來兩個人很有交情，而且伊藤老先生對於湯川老師會從宴會逃跑的事似乎非常了解。但是充滿美女的地方，湯川老師怎麼可能逃跑呢？

我一直等到白髮老者一行人走遠了才開口。
「老師，這位伊藤老先生是……？」

湯川老師深吸一口氣，又重重地將它吐出來。
那表情就像是看到栗林助教又交出了讓他傷腦筋的報告。
「我的學生。」

「咦？」心裡想的跟嘴巴可以同步的感覺真好。

湯川老師轉頭看著我：「這位是伊藤集團大董事，國中畢業就開始工作，是一個典型白手起家的創業者。他的孫女考上帝都大學，希望能夠到我研究室當研究生，我拒絕了。」

「為什麼？」這種有錢人家的孫女，十有八九是美女耶，老師你腦袋壞了嗎？
「邏輯有問題。」他一臉遺憾讓我很想笑。
「邏輯有問題的人就不能唸物理學嗎？」慘！腦袋跟嘴巴可以同步就會有這種情況，說出口才發現提了一個很笨的問題。
「她說 ”老師，我這麼漂亮，為什麼不能夠進你的研究室？” 把漂亮當作進研究室的條件，是完全不合理的。如果我用一個認為漂亮就可以進行對研究物理學的學生，很有可能造成我生涯最大危機。」他沒嫌我的問題傻，還一副又認真又苦惱的樣子，我忍不住想笑。

我知道，研究室會爆炸之類的……
不過老師，你這就不聰明了。

「老師不是喜歡看美女嗎？如果可以心曠神怡地每天進研究室，應該會很開心。」
「這麼說也有道理，那我需要好好思考研究室改建的可能性。」

果然……為了看美女要改建研究室……
「然後呢？」 
「什麼然後？」
「老先生的孫女沒能成為老師的研究生，跟伊藤老先生什麼關係啊？」
「某一日伊藤老先生突然跑來旁聽我的課。」 
「老先生跑來唸物理學喔？」好猛！ 
「嗯，不過受益良多的是我。」

「終於可以跳脫充滿假設，環境優異的研究室環境，聽到業界實務的執行面，很過癮的意思？」想到有一次湯川老師對著新型電車設計發出讚嘆，而且他讚嘆的不是新的內裝或椅子多舒適，那次他說 “完美結合安全工學、材料科學的工業設計……” 、 “有效突破風阻……” 之類的。

湯川老師看著我，緩慢地滑開嘴角，酒窩爬上他的臉頰，他笑著說：「非常過癮。」

「湯川老師，內海小姐，請跟我來。」是先前在宴會廳門口的西裝複製人之一。
「有勞帶路。」湯川老師的聲音在我頭上，說：「假設得到實證了。」

我有一股衝動，想要努力敲他的頭，努力搖晃他，大聲地吶喊 “老師請養成說人話的習慣”。不過我沒膽子，為了避免以後有求於他時不會被趕出研究室，我什麼也沒做，就只是抬頭盯著他的眼睛。

他的反應是轉過我的肩膀、推著我的背，強迫我跟著西裝複製人走。
一直到走近宴會廳前，他都沒說話。

西裝複製人帶來一股壓力，我因此也沒有說話，靜靜地跟著，腳下走著，腦袋沒有停下來，伊藤老先生看到什麼？他辦宴會的目的是什麼？還是辦了會讓湯川老師逃離美女的宴會……完全無法理解。

在我腦細胞死光之前，終於走到宴會廳大門。

「栗林助教呢？」老師，您這時候才感到疑惑，不覺太晚嗎？ 
「我想他應該進去大吃大喝了。」

湯川老師點點頭，眉毛微微揚起，深表認同的樣子。
老師就是這樣，有時候讓人覺得對人心很冷，他在乎的一直都是理科的部份。可是這種時候，就能感受到他不是無法理解身邊的人。

「湯川老師，內海小姐，由於兩位的座位不相連的緣故……」西裝複製人在宴會廳的花拱門下對我們行禮後，恭敬地解釋。

我是臨時出現的，座位不相連也是想當然爾的事。

「那，我會好好大吃大喝一頓。」我用這句話跟老師告別。

我猜想進入會場之後，老師一定忙得不得了，我也得讓自己吃得飽飽，順便找空檔發個訊息給城之內小姐，簡單說明情況，免得她等我太久。 

老師沒說話，盯著我看了一下才點頭。他走過了花拱門後，回頭看了我一眼，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瞥，可能對別人來說一點意義也沒有。但因為他是湯川學，就不會是毫無意義的小動作。

老師在想什麼呢？

要是我來形容這個宴會廳，我會用”精美“來形容。三面落地窗，都可以遠眺外面的夜景，我猜有一面甚至可以看得到富士山，只是天色已暗，我也懶得擠到窗戶邊去看仔細。廳內鵝黃色燈光製造出溫暖的氣氛，各式高矮迥異、胖瘦不一的水晶花瓶裝著各色大小各不相同的玫瑰花束，落在每一張桌子的中間。這種冷得要命的冬天，要有相當財力才能用這樣的鮮花當作裝飾。

會場裡女性比男性多出很多，每個女孩子都打扮得很典雅，氣質滿點之外，長髮撫媚的、短髮俐落的、直髮率性的、卷髮浪漫的都有，傳統和服跟西式小禮服間錯其中。

餐宴採歐式自助，就是餐點集中在某一區，然後自己去端食物到座位上用餐，愛吃什麼自己拿的那種。伊藤老先生的座位在整個宴會廳，最靠近落地窗的角落，我觀察了一下，發現只有那桌的餐點是專人服務。

我的位子在栗林助教旁邊，他看到我的時候一臉不好意思。
為了讓他心裡好過點，我落坐前故意說：「栗林助教，你先進來吃就對了，早知道根本不需要擔心湯川老師，我就不去追他了。」

栗林助教放下尷尬的表情，繼續大快朵頤，好不容易吞了幾口才說：「湯川老師只有一開始的時候很配合地參加。後來就會想一些理由推辭。」

太好了，順便搞清楚我的疑問。
「為什麼湯川老師會推辭？這裡美女如雲耶。」

「就是說啊，肚子裡有美食，眼睛也有美食，湯川老師竟然會推辭，我也想不通。」
栗林助教也不知道。

我目送去拿食物的栗林助教，順便觀察放置食物的餐檯。放飲料的桌子正好面對著湯川老師的位置，我起身給自己倒了一杯玉露，剛好適口的溫度，喝起來就很舒服，我靠在桌子旁啜飲，凝望老師所在的位置。

滿滿的都是女孩子。
我得墊起腳尖才看得到湯川老師。老師那般如沐春風的樣子，根本也不像是滿肚子委屈。

食物下肚，茶韻回甘，因為午睡而混沌的腦袋就清楚一些了。我斟酌老師的推辭、伊藤老先生的話以及帶我與會的態度……突然想到似乎沒有看見晚宴的名稱，門口的牌子只寫了伊藤府，老先生說這是名不符實的晚宴……

我一陣靈光乍現。
這是安排給湯川老師的相親大會嗎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