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紐約前的浪漫櫻花早不見蹤影,取而代之的是新抽的綠葉。每年都是如此,一場大雨之後,櫻吹雪的美景只能明年再見。


我走在帝都大學的校園裡,一手撐傘,一手把玩著月桂冠,湯川老師說過的話縈繞在我的腦海。

 

「鍺的構造跟鑽石一樣哦。」
「科學家也想跟人接觸。」
「那就按照妳的直覺,一個一個去搜查吧。」
「妳不相信我能救妳?」
「是妳說千萬別告訴別人。」
「妳太依賴我了。」
「妳自己的人生,只有妳自己能決定。」

剛認識他的時候,發現他都說不關心案情,該幫忙分析的地方卻做得很徹底,感覺跟草薙學長說的一樣,是個怪人。

 

不記得哪時候開始,我會待在他的研究室裡。他做他的事、我寫我的案情分析。每每感覺他根本當我隱形人時,就會天外飛來一句疑問,讓我發現案情關鍵。漸漸地,我知道他把對人的關懷埋在心的一角,但我不能確定他對我的感覺究竟是什麼。

 

拜網路發達之所賜,我不需要去研究室,也能知道他在哪間教室授課。湯川老師的聲音從理工學院三號館二樓轉角的一間小教室傳出來。我探頭看了教室內,三十個學生,有男也有女。這次不是滿滿的人潮,也不全是女孩子。我想這是大一共同科目和物理系專科的差異,前者可以當花痴,後者攸關能否畢業。我在他寫板書的空檔,悄悄地走到最後一排落坐。

剛開學的課程都非常輕鬆,還沒有很多公式跟實驗。

 

1887年,海因裡希‧赫茲在實驗中發現,如果將紫外光照射金屬表面,電子會從金屬表面發射出來,這是光電效應。 1905年,愛因斯坦提出了光量子的理論。他認為光束是由一群離散的光量子所組成,並非連續性波動。這些光量子現今被稱為光子,也就是 E=hv。」

量子物理可以當作故事聽,也僅止於起源,接下來就不是我可以理解的範疇。
理科笨蛋這點,是我忐忑的原因,湯川老師不是說他喜歡的是可以跟他討論物理理論跟現象的美女嗎?就算我自認為長相端雅,我也覺得自己離這個標準非常遙遠。

 

我和湯川老師四目交接的時候,他淡淡地停了一秒,不著痕跡地繼續講課。我能猜想到他的不驚訝,沒想過他會一點表示也沒有,退卻一點一滴地包圍我,信心一絲一毫地消散。下課鐘響的時候,我溫吞吞地等學生都散光了,才起身走向收拾講義的他。

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在他旁邊。

「老師,我沒有帶傘,可以跟老師一起走嗎?」她嬌滴滴地說。

 

這雨也不是一時半刻,怎麼會沒帶傘?

 

「樓下便利商店販買雨傘,妳走下去就看得到了。」湯川老師微笑而客氣地回答。

 

念到大三會不知道嗎?
我在心裡吶喊:「湯川老師對妳來說會不會太老了?」

 

「這樣的事情太多次,雨傘也已經有很多支……」女學生小小聲地嚅囁。

 

湯川老師看了我一眼,又看看女學生,他保持微笑說:「我知道了,那就一起下樓吧。」

 

原來老師喜歡這種欲言又止、欲語還休、故作驕態。
那送我月桂冠幹麻?我又不是這種女孩子。

 

就在即將離開大樓,走進雨中之前,湯川老師停下腳步,探頭觀察外面的雨勢。
「很好,變小了。」說完,他把雨傘遞給女學生:「請拿去用,要歸還的時候請送到我的研究室。」

 

女學生大概沒料到他會這麼做,愣愣地接過他的傘,嚅囁地道謝。

 

接著他回頭看著我說:「還站著做什麼?」

 

「啊?」

 

「雨傘。」他說。

 

那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,好像這是我分內的工作。他跟我討傘,那我怎麼辦?這個意思是叫我自己去買傘嗎?

 

一股鬱悶籠罩心頭。

我將傘遞給他,轉身走向便利商店,不打算跟他回研究室。什麼月不月桂冠,冒失失地放人家抽屜,一沒留名、二沒寫姓,當作不知道吧。

 

走了幾步,湯川老師的聲音飄進我耳裡:「妳要去哪裡?」

 

 

 

還好研究室裡一個人也沒有。
共撐一把傘真的是很曖昧的距離,為了不讓自己臉紅心跳得太明顯,我幾次想走快些,好早點抵達研究室,都被他喊住。

 

現在才發現,他的肩膀濕了一片。
相比我只濕一點點,心情好複雜。

 

湯川老師拿出毛巾擦拭身上的水漬,語帶埋怨:「真是的,那麼小的雨傘。」
說完,打開吹風機吹乾自己。

 

我的五味雜陳在吹風機的嗡嗡聲中,一點一滴消失。

 

我走到他面前,也不管他吹風機收好沒有,遞出月桂冠。
「這是什麼?」我問。

 

他接去端詳,我在心裡大喊不妙。
如果是他送的,他不會看得這麼仔細。
這髮束不是他送的,是其他人。

 

「相當精巧,這是仿月桂冠的設計。」他很快地斷言。

我拉了椅子坐下,不是因為苦惱月桂冠的來歷,是讓自己的心情沉澱。
原本我以為會看到一個被抓到小辮子的湯川老師,不得不承認喜歡我的事實。

他把月桂冠放在我前面的大桌檯上。
「做工相當細緻,很漂亮的東西。」說完走回他專屬的那個座位。

 

「我在紐約辦公室的抽屜裡發現這個,同事說送我這東西的人,暗示了一份關於思念的等待,我以為是老師。」

我言簡意賅地描述,也等於將自己雙手奉上。
沉默蔓延在我和他之間,充斥在空氣中。
他無法回應我的感情吧,我猜。


我無法忍受這樣的氣氛:「老師,一直以來謝謝您的照顧了。」說完,不免俗地奉上一個大大的鞠躬。

微笑轉身,是我可以擁有的瀟灑。

 

 

 

「我去的時候妳已經回來了。」

 

我停下腳步。

 

12月參加了一場研討會,那時妳已經回來了。」

 

所以……當我出現在研究室時,他並不驚訝。

「我沒能救妳。」

 

我忍不住轉身看著他。

 

「當時妳已經抓住繩結,我卻來不及拉住……」

 

他眼裡的情緒讓我心驚,完全不是我所認識處變不驚的湯川老師。這時我才想起他送我去機場時、剛才走回研究室時,我不需要趕上他的速度,是他在配合我。

 

「我抵達醫院時,妳已經在手術室,聽到護士問起妳,有沒有家屬在場,我說我是。」

 

所以院內流傳說他是我男朋友。

 

「妳們說我是天才、怪人,說來我也跟普通人一樣,失去的時候才思考。」

 

他說這句話時,已經走到我面前,隔著一張桌子的距離。
我從包包裡拿出紙鶴,小心翼翼地拆開,他不發一語地看著我的動作。這是亨利說的,不管湯川老師承不承認,當著他的面拆開紙鶴,會有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。

「為什麼去紐約找我?」
「只是順便探望許久不見的朋友。」

紙鶴上唯一的字樣是「Massachusetts Institute of Technology」。
麻省理工學院的信柬。
對一般人而言,從波士頓到紐約,不能稱得上順便。


我迎上湯川老師的視線。
「花來回六小時的車程,是順便嗎?」
「正確地說是來回兩個小時的旅程。」

他搭飛機。
這樣就更不能說是順便了。

「月桂冠不是你送的?」
「不是。」莫非是亨利?

「所以你沒有等我回來?」
「別得寸進尺。」他的表情柔和了。

 

我笑了。


「為什麼我出院那天你沒有來?」
「學生要期末考。」

「那……愛的方程式怎麼寫?」
「完全無法理解。」

「你不承認你喜歡我嗎?」
「所以完全無法理解……」他走過我,又去煮咖啡。

「我要鑽石。」
「真是不合邏輯。」

窗外的雨聲消失了,喧嘩聲此起彼落。
咖啡的香氣充塞在空氣中。

我說:「你要泡一杯給我喔。」
「正在做。」

「我是說從今天起的每一天。」
他回頭看著我說:「不可能。妳有妳的工作,我也有我的工作,也可能出差,也可能出遠門旅行……」

我走過去靠在他背上。

「高溫高壓的碳元素,八面體的結晶型態,成完全解理,硬度為十,比重是 3.52,密度是每平方公分3.5,折射率為 2.41,你可以自己做,我可以等。」
這是鑽石,也是他的語言。

他沉默了幾秒,說出了那句口頭禪:「真是有趣。」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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